砌城的手啊，多茧的，早已放手

守城的眼啊，少寐的，也已瞑目

不知道当年戎族的朝朝暮暮

是逆风北眺狼烟的边警？

是回首南顾梦里的闺情？

不知道再长的城墙再厚的砖

挡得住胡马挡不住流年……

 

这段诗出自余光中1980年写就的《登长城》。

冬季的北京旅游区从来是萧瑟的，似乎每个自然景观都相对乏善可陈。但唯有一个地方，我只有在冬天造访，心中才会产生无限的豪情与诗意，那就是慕田峪长城。

 

喵喵军团仍在戍边

慕田峪长城从来不会人山人海，冬季则更加空旷。没有了热闹的吵嚷，那一声细嫩的猫叫便显得格外惹人注意。

我低头看去，一只奶牛色的长毛猫毫不怕生地在我脚下徘徊，它体态修长优雅，一张小脸倒是又圆又可爱，爱娇地与我打着招呼。可惜我今日没有带肉食，于是便向山上走去。可没想到这只小猫似有灵性，从山下的检票口一直陪伴我登上长城，期间它专注又熟练地在台阶上腾挪，间或回首望望我是否跟上，一双冷静的大眼睛似是告诉我，它打定主意要陪我上山。

于是这一路上我不曾孤单，这只小猫仿佛一个从天而降的惊喜，我小心翼翼地珍惜着它赠我的缘分，有时候我甚至不敢大声呼吸。

慕田峪长城的猫咪数量很多，大概可以塞满好几个猫咖。不同于别处那般养尊处优，这里的猫咪尽管一样娇憨可爱，但它们更是当之无愧的“戍边军团”，在风雪中穿行，在山林间飞跃，在长城顶端遥望山川四野。曾有人见到如天使一般的小白猫与毒蛇搏斗（并且胜利了），也有人看到它们三两下便跃上嶙峋的岩石，如履平地。

在旅客比较多的时候，这些猫咪很少扎堆人群，常常要大家去用食物逗引，才能惹得毛茸茸的团团们围绕簇拥。反而是人烟稀少的冬日，这些猫儿都大大方方地来到人们面前，若是这只猫性格温柔，它便直接在你面前躺下，将柔软洁净的肚皮展示给你。阳光和暖，宁静惬意的假日里，这是来自长城深处的治愈。

陪我登上长城之后，这只猫便和我分别了，城墙上还有几只它的同伴，正懒洋洋地晒太阳，它加入了朋友们的阵营。我感激它的相伴。这只猫咪也许不会知道，它的相随给我的旅程带来多么巨大的快乐。

 

铁炮仍在蓄势轰响

冬天的长城，周边喧嚣了三季的草木一下子静了下来，于是此时的长城便格外耀眼，格外让人专注。

行走在城墙间，我细细端详长城望不到尽头的双面垛口。很多人不知道，这是慕田峪长城的一大特色。长城的城墙一般有垛口墙和女儿墙，内侧是女儿墙，外侧用来防御敌人的是垛口墙。慕田峪山势险要，双面垛口可以在敌人乔装攻来之时，有效防止战士腹背受敌。

蹲在垛口旁边，观察下方呈倒八字型的洞口，我仿佛听到了利箭破空的声音——这是古代将士用来射箭的地方。据说，这样的形状既可以避免敌人在进攻时伤害到自己，又能提高射箭的精准度。古时候射中敌人胸部以上成为中头彩，据说我们平时挂在嘴边的“中头彩”，就是从那时流传过来的。

慕田峪长城还有六门明代古铁炮，有四门在长城上，位于5号敌台、9号敌台、10号敌台、13号敌台下方，还有两门现陈列于长城精神传承馆。铁炮是安装在架座上发射的口径和形体都很大的火炮，主要用于守寨和攻城。如今它们就静静躺在长城上，尽管日晒风霜数百年，依然黝黑发亮，锐意不减当年。在这些留存数百年的铁炮旁，便仿佛触摸了戎马倥偬的过往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长城上的守城人提醒我，在慕田峪长城17号空心敌台的废墟内，还发现了双眼石炮和四眼石炮各一枚。它是用一块青石凿成两个或四个并联的石炮，较常见的单眼石炮而言爆炸能力更强，在北京地区尚属首次发现，若想仔细观摩四眼石炮的细节，只能来慕田峪长城一饱眼福。

 

铁马金鸣仍在回荡

长城的冬季，也是最让我听到它本身的“声音”的时节。

在十八号敌台里游荡，我看见南墙上镶嵌着一块石匾，这是历史上慕田峪关管辖的西端界线。今天天气晴朗，站在这里向市区远眺，高耸的中国尊清晰可见。

这实在是一个万分奇特的画面，一个在群山里，一个在市中心，海拔相近的两大古今建筑隔着50千米遥遥相望。我难掩激动地记录下这个景象，于我来说，这不仅是两个建筑的相会，更是历史与现代最和谐的共存与碰撞。

只要是晴天，这个同框四季皆可得。但我似乎有一些执念。

我总觉得，要在一个空旷的冬日来到这里，四野万物低伏，阒无声息，唯有这两个建筑是视界的中心。我只需屏息凝望，便能感受到来自大地深处那跨越了六百余年的对话，就在我耳边轻轻回响。

站在密集的敌台之间，行走在历史凝成的城墙和铁炮间，我忽然感觉这个景象很像《泰坦尼克号》。当年老的Rose痴痴注视，眼前的船只残骸全部化为昔日金碧辉煌的宴厅，衣香鬓影在她耳边回响；当她眼睫微颤，一切又回到时过境迁的现实，盛景不存，岁月不再，只留一片残存的失落和迷惘。

此时此刻我眺望着长城上空寂的砖石与城墙，那些厮杀的惨烈和思乡的呜咽如狂潮般向我涌来，但当我惊惶地回首四望，这里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冬日。

于是我不再惊惶，但却无法不陷入深深的遗憾与向往。

 

冬雪的玉砌冰妆

晴日的长城让人留恋，但雪中的长城永远拥有着最吸引人的独特魅力。

每逢落雪，附近的游客便会纷至沓来，专程来感受一朝万里玉砌的浪漫，我也不例外。长城寒冬的清萧全然蜕变，化为举世难寻的冰雪仙境，而我所到之处，都能听到来往游客情不自禁的赞叹。

站在高处放眼望去，目之所及尽是银装素裹，白雪皑皑。劲翠的苍松缀满茸羽，沧桑的砖石落上白霜。慕田峪的长城十分蜿蜒秀美，在冰雪的衬托下，宛如一条飘扬的丝带，丝带周围，晶莹的树挂在阳光下闪烁，让人心醉神迷。六百余年的风霜寂寞在呼呼北风中吟诵，唯有在这里，才能最尽兴地感受这份雪白的苍茫与浪漫。

在这里，我想分享一个我私藏的地方。

每一次造访雪中长城，我都不会急着赶到长城上。我总会在下了摆渡车后，到长城酒店和翼松楼餐厅周围徘徊一会儿。这里的建筑古色古香，石阶长亭，飞檐临山，红红的灯笼在小路旁摇曳。当它们都落上白雪，便显出一种别有洞天的静谧。登上小亭远眺不远处的山崖积雪，这是只有冬天才能领略的水墨盛景。

 

飞鹰的唳喝倒仰

在长城上，常常能看到乌鸦伸展着极长的漆黑翅膀在长城上空翱翔，若是赶上“飞鸿踏雪”的景象，则更让人心驰神往。

我在慕田峪没有见过鹰隼，因此每当我看着乌鸦在空中滑翔的姿态，都忍不住遐想一番箭扣长城“鹰飞倒仰”的奇绝与惊险，而那里的美，我独爱雪天。

素闻“长城之险在慕田峪，慕田峪之险在箭扣”，慕田峪长城向西过了牛犄角边、正北楼、油篓顶之后，有一段长城，远看形状犹如一张仰放的弓，最低山口处就像射箭拉弦时手握的扣，这段长城被誉为“中国长城上的香格里拉”，是鬼斧神工的天然屏障。其中尤以“鹰飞倒仰”最为著名，这里峭壁尖峰状如鹰嘴倒立，嵯峨凌峭，山高风疾，据说老鹰飞到这里都会被吹得身翻倒仰。

到过箭扣的摄影师给我分享他的摄影，远看，山舞银蛇，万里苍茫；近看，琼枝粉华，碧玉飞花。白练飒飒，烟雪纷纷，美得能轻易夺去人的呼吸。只是现在箭扣长城还未开放，待来日迎来它怀抱展开，我一定第一个踏上它的砖石，将那至险至绝的美景用呼吸感知，以双眼膜拜。

 

黄永玉曾在《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》中写道：“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，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，你必定爱上他了。”但更多人就像我一样，还未意识到爱意的深刻，便先践行了离别的痛楚。

这是我告别慕田峪长城时最大的感受。

但并不是唯一的想法，因为此时我的心中还萦绕着余光中的诗：“比屈原更长，苏武更远/这一块一块专疗的古方/只一帖便愈”。

 

Tips:

1、即使下雪长城上也会有工作人员持续扫雪，因此不必太担心脚滑。但仍要小心脚下，穿防滑性好一些的鞋。

2、如果是坐公交来，要提前确认公交是否正常通行，雪太大的时候可能会停驶。

3、11月15日-3月15日景区实行淡季作息，上午9点开门，下午16:30闭园，大家要规划好时间。

（撰文：高爽）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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